通常在弱肉強食的情勢下，法官的判決往往有利於弱者。在如今這個沒什麼人讀書的世道下，作家可能不但屬社會少數更是弱者。
同時又在AI模型需要大量資料來訓練學習的趨勢下，網路抓取有大量文字的書籍可能是科技公司便利的選擇。由OpenAI前成員所創立的Anthropic，於2024年8月被懸疑小說作家Andrea Bartz領導的一群作家提告，未經允許擅用他們的作品來訓練AI模型。結果今年6月23日，被承審的加州北區聯邦地方法官William Alsup判決Anthropic沒有違法，震驚社會氛圍。
原告主張：「Anthropic沒有獲得許可並為其利用的作品支付合理的價格，而是對其進行竊盜。」、「Anthropic甚至沒有嘗試就使用原告作品的行為進行補償，事實上，Anthropic反而採取多項措施來掩蓋其竊盜版權的全部作為。」、「Anthropic的Claude大型語言模型(LLM)稀釋了原告及集體訴訟者作品的商業市場，而且該模型是沒花一毛錢創造出來的。」、「Anthropic自許是一家公益公司，為增進人類福祉而設計的…但從已知的非法來源下載數十萬本書籍，既不符合人類的核心價值觀，也不符合公眾利益。Anthropic正在竊取普羅米修斯的火種。毫不誇張地說，Anthropic的模式試圖透過剝削每部作品背後的人類表現和創造力來獲利。」
真是罄竹難書，為何法官不買單呢？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判Anthropic勝訴？Alsup法官判決書寫道：「本命令判決Anthropic公司勝訴，認定其訓練用途是一種合理使用(fair use)。此外，本命令還判決為了一個不同的理由，將印刷版轉換為數位版是一種合理使用。但本命令駁回了Anthropic公司認定盜版圖書館副本，必須視為培訓副本的主張。」
所以勝訴的關鍵在「合理使用」，那麼何謂「合理使用」呢？合理使用裁決會考慮作品的用途（滑稽模仿和教育用途均可），是否出於商業目的進行複製（可以創作《星際大戰》同人小說，即粉絲們基於愛好而創造出的衍生作品，但不能出售），以及衍生作品相對於原作的改變程度。
從網路上抓作品來訓練AI而被告的，少不了Meta之類的大公司。Meta在被作家Ta-Nehisi Coates與喜劇演員Sarah Silverman等創作者，告用他們的書來訓練其AI系統，也引用「合理使用」於三月底抗辯時說未違反著作權法。主張它的用途具有變革性，訓練其模型Llama「成為幾乎所有學科的家教老師，協助創意構思，並幫助用戶生成商業報告、翻譯對話、分析數據、編寫程式碼以及創作詩歌或寫信給朋友。」Meta強調：「它唯一不會做的是，複製原告的書籍或替代閱讀。」
「合理使用」雖是版權法中的一種例外制度，但到AI時代竟成不知釋出了善還是惡的潘朵拉盒子。它本意是允許在特定情況下，可未經著作權人同意且不支付報酬，合法地使用受著作權保護的作品。目的在平衡著作權人權益與社會公眾利益，促進評論、教育、研究等公共利益目的。典型「合理使用」情境是教師在課堂上分發少量複製品給學生當講義；媒體或部落客在文章中適度引用原作段落；學術論文或研究報告中引用受保護內容做資料分析；諷刺、惡搞與二次創作，只要具高度轉化性且不損害原作市場。
這個源自1790年美國版權法的概念，然後於1970年終於寫進《美國著作權法》的例外，實在很難以列舉法來包山包海各種合理使用情境，果然到了AI時代便發生了各執一詞的對立情形。不過法院通常以四大原則來判斷：一、使用目的與性質：公益通常不會有問題，以及讓原作產生新意義與用途的「轉化性」(transformative)；二、著作的性質：原作偏向事實性還是創作性內容，事實性較易被認定為合理使用；三、使用比例與重要性：引用部分佔整體作品篇幅多寡，是否為「關鍵」精華；四、對原作市場與價值影響：引用行為是否可能替代原作市場、損及著作權人潛在收益。
以Anthropic案例來說，法官就認為AI模型學習書籍內容的方式類似人類閱讀後內化知識再創作，因此屬於「高度轉化性」的使用。在Meta的案例中，法院認定其使用屬「不同的性質與目的」，而且原告也未能提出具體證據來證明其市場被稀釋了，所以可能傾向判Meta勝訴。
相較於Meta之Anthropic這家小公司，打贏一場官司便贏得全國媒體關注，其意義相信落在法官的認定，雖然該判決也很難成為類似訴訟會引用的判例，因為著作權官司牽扯的「合理使用」實在很難「合理」出一個準則。沒有任何人的心血可以被白用，包括作家與AI，希望兩者最後能協調出一個「最合理」的「使用」。
記者 Pegasus J. Ju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