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鮭魚何價》(The Price of Salmon) 最初由馬克斯·斯特恩(Max Stern)於1922年在《舊金山每日新聞》(San Francisco Daily) 連載發表,共計37篇文章。
斯特恩自1920年起擔任《每日新聞》記者及政治評論家,並因揭露「阿拉斯加鮭魚罐頭產業在西海岸的醜聞」而聲名大噪,當時此系列報導曾引發相當程度的轟動。2022年由喬立與喬成兄弟編輯成書以英文出版。今年更以中文發表以嚮廣大的中文讀者。全書的第一篇和第二篇已於三月二十九日在老中網上登出,其餘三十五篇於四月十九號開始,每週六連載,敬請讀者関注。
第1 – 11篇摘要: 華人曾經多年把持美國西部鮭魚罐頭工業的低階勞工市塲,但在1920年代,大部分華工已被其他族群取代。華人包商仍然活躍,但盛極一時的華工契約制度已經腐敗。一方面華工減少,其他族群的工人不再服從華人包商的管理,另一方面有分包商的介入引發各種敝端。華人包商透過一個分包商來招聘工人,而這個分包商向工人推銷裝備以獲暴利。工人們簽署了自己從未見過的契約,隨後被塞進老舊、臭氣熏天的大帆船貨艙裡,這些帆船組成了阿拉斯加罐頭公司的鮭魚船隊。由於船上環境極端惡劣,這些大帆船被稱為”地獄之船”。 斯特恩被《舊金山每日新聞》派去調查真相。他化裝成流浪漢混入了工人團隊,即所謂的華人幫。
第二章 工人必須透過包商訂購裝備來買工作

在梅耶與楊格先生們那間彷彿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商店門前,站著一大群人。我走近時,掃視著這群人,想找一個與我同族的人。然而,人群中竟然沒有一個美國人。
大多數是墨西哥人,還有幾個黑人,另外兩個看起來像是玻里尼西亞人。他們閒散地站在陽光下,彼此閒談,或是閱讀貼在玻璃櫥窗前的幾張告示。
貨架幾乎是空的
我走進了商店。一名肥胖且膚色深沉的墨西哥人站在玻璃櫥窗後,正在按照對面另一名墨西哥人的指示寫著什麼。櫥窗裡是空的。
在這名肥胖的墨西哥人身後的貨架上,除了幾個不同類型的廉價手提箱外,什麼都沒有。店裏對面是另一個櫥窗,幾乎是空的,後面的貨架上也是一無所有。商店後方是一間辦公室,後方樓上則有一個夾層。這顯然是一家職業介紹所兼服裝裝備店,但服裝在哪裡?
我問這名肥胖的墨西哥人,梅耶——負責雇人的老闆——是否在店裡。他用破碎的英語表示他不在。我注意到夾層樓上似乎有些人的動靜。
那裡顯然正在進行著量身定製西裝的業務。我走上樓去看看。一個戴著角框眼鏡、十分忙碌的小個子猶太人正試圖向一名墨西哥小伙子推銷西裝。他不時地向一名正在為另一名墨西哥人量身的華人男孩發號施令。
我描了一眼毗鄰的大房間,驚訝地發現那裡整齊地掛著兩排縫製完畢的西裝成品,一直延伸到整個房間的盡頭。裡面至少有250套,看起來全都剪裁得極為時髦,但布料卻是最普通廉價的那種。
這一位小個子猶太人忙碌地走了進來。他顯然是楊格先生,我便這樣稱呼他。
我告訴他,我想找一份阿拉斯加罐頭工廠的工作。
「你得去找梅耶,」楊格說道,「他通常做那件事。」
全部要75 美元
楊格先生顯得十分和善,而且頗為友好。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戴著一枚耀眼的鑽戒。那名墨西哥男孩原本不想買這套西裝,但楊格轉向我申訴,試圖爭取支持。
「這對他來說這不是一件很好的東西嗎?」他試圖說服我,「他花 75 美元也買不到一套那樣的現成西裝,而我這裡可是量身定製的。」
這西裝布料看起來就像一塊普通的藍色嗶嘰,但我沒有這麼說。
當墨西哥男孩終於在楊格的勸說下妥協,讓華人男孩替他量身時,楊格湊近我私下低聲說:
「你知道嗎?如果我不賣他們西裝,他們在去阿拉斯加的路上會把所有的錢都賭輸給墨西哥工頭」。
有西裝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我逐漸理解了,楊格先生其實是一位慈善家,他透過他的服裝生意,拯救了這些工人免於一無所有。我點頭贊同,表示他的作為是崇高的。
「是啊,」他繼續說,「這些墨西哥人是天生的賭徒。有時候,他們從阿拉斯加回來時,什麼都沒剩下。那麼,如果我能讓他們訂製一套好西裝,至少當他們回來的時候,這套衣服還在等著他們。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吧?」
「可是,」我問,「如果他們身無分文,你怎麼確保自己能拿回錢呢?你豈不是得賠掉做這些西裝的成本?」
楊格得意地笑了,輕輕拍了拍我的鎖骨,「別擔心,朋友,」他向我保證,「他們的工資都是在這間店裡發的,我們這家店的年齡和和經驗就是我們的實力。不管他們欠墨西哥工頭多少錢,我是第一個拿到錢的,明白了吧?」
「可這些西裝對工人來說,未免太昂貴了吧?」我試探地說。
楊格看起來有些震驚,我意識到自己冒犯了他內心慈善家的尊嚴。
啊!勞工的捍衛者
「工人什麼都值得擁有最好的,」他回答道。「這樣一套好西裝正是他們所需要的。而且,冬天有這麼一套好西裝,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強,不是嗎?」
梅耶從樓下進來,我便去找他尋問工作。
梅耶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壯碩的男人,看起來帶有一些西班牙血統。和他的合夥人楊格一樣,他的手上也戴著一枚鑲著一顆華麗鑽石的戒指。他用銳利的目光盯著我。
「你要什麼?」他直接問道。我告訴他我失業了,想去阿拉斯加找份工作。我說我之前做的是文書工作,但眼睛出了問題,需要休息一下。
「我們這裡不僱白人,只要僱墨西哥人,」他說。
「為什麼?」我問道。
「嗯,」他解釋道,「墨西哥人非常排外,他們不喜歡白人。讓白人和他們一起去,會很危險。」
「但你們確實還有派遣白人,」我堅持道。
今年不招白人
「有一些,」他承認道,「但今年墨西哥人很多,我們不再會派新的白人了。你最好去阿拉斯加包裝商協會大樓(Alaska Packers’ office)試試。」
灰心之餘,我轉身朝阿拉斯加包裝商協會大樓走去。
今年約有25,000名工人要被雇用,前往阿拉斯加收穫鮭魚。這預期將是四年來最大的一次漁獲,為了確保運送全額的漁民和罐頭工人,公司正在進行大規模準備工作。
我本該很容易就能找到工作。我年輕力壯,我想這對我來說有利。而且,我還是美國人。
公司正在雇用他們自己的技術工人,包括漁民、海灘幫、廚師、機械工及其助手。阿拉斯加包裝商協會是西岸最大的公司,去年經營15家罐頭廠,還擁有兩倍罐頭廠數量的船隻。
貨運電梯將我送到主管辦公室那層樓。走廊和房間裡擠滿了人,擠得像鮭魚罐頭一樣。我們被告知,技術工人的職缺競爭激烈,每個崗位有十個人爭搶。
被拒絕
一連幾天,我和其他人一起站著排隊。我們願意用自己的青春和經驗來換取公司開出的任何薪資,但公司不要我們。我嘗試了另外兩家公司,結果還是一樣。他們告訴我名額已滿。
在鮭魚罐頭工廠工作的非技術性工人占了前往阿拉斯加勞工的大部分。這類工人大約有12,000到15,000個人。其中大約5,000人從舊金山出發,其餘的則從西雅圖、波特蘭、阿斯托利亞(Astoria),以及其他哥倫比亞河沿岸的幾個重點城鎮雇用。此外,還有少量來自阿拉斯加當地的原住民。
我走回華埠,混入邁耶商店門前的人群中。不久,我發現了一個小糟老頭,又老又瘦弱。但從他臉上的污垢下,我可以看出他是個白人。
必須買一份工作
「你要去阿拉斯加嗎?」他問我。
我告訴他,我想去,但前景似乎不太樂觀。令我驚訝的是,他告訴我他剛剛簽約,將在星期六出發。他被派往「鹽站」,乘坐一艘名叫 Beulah 的小型雙桅縱帆船。他提到自己已經去過阿拉斯加好幾次了。像他這樣一個年過七十的小糟老頭,在嚴酷的阿拉斯加能做什麼工作,這讓我感到困惑。
「阿拉斯加的情況怎麼樣?」我問道。
「很好,」他說,帶著懷疑的眼光看著我。
過了一會兒,他喃喃道:「天啊,我口渴死了。你有錢嗎?」
我身上還有一點點錢,他便示意我跟著他走。我們進了一家幾家店面後的一家酒吧,他點了一杯50美分的威士忌。喝了幾杯私酒後,他說我是個不錯的小夥子。
「你說阿拉斯加的情況還不錯?」我再次問道。
「不,爛透了,」他在私酒的柔和魅力下承認。「我去那裡是因為我別無選擇。我太老了,沒什麼用處了。」
原來這就是秘密!工人們是靠購買分包商梅耶和楊格的西裝與裝備來「買」到前往阿拉斯加的工作機會的。我決定試著以錢「買」我的機會之門。或許即使在身為美國人和白人的雙重障礙下,我也可以用同樣的鑰匙進入。
下期預告:第三篇“記者與舊金山公司報名去阿拉斯加為華人老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