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早上正要開車去上班,看到一個老頭兒,穿著T卹牛仔褲,帶著頭盔,騎著自行車,車把手上掛著兩個大布袋子。還沒等我好奇他這一身混搭的行頭,他已經在我家的垃圾桶邊上停下,旁若無人地掀開蓋子,開始扒拉,並且扒拉得專業而細緻。他先是掀開Recycle的那個垃圾箱,一個一個撿出裡面的瓶子。

接著,也沒有放過裝生活垃圾的那一個。我剛剛丟完垃圾,垃圾箱裡螞蟻成群結隊。看到他毫無防護措施的赤手空拳在裡面翻弄,我直替他癢癢,覺得好像很多螞蟻已經爬到身上。老頭兒並不在意,慢條斯理地撿出塑料瓶和易拉罐。易拉罐還要一一放到地上踩扁,以便可以多裝些。

老頭兒踩易拉罐的動作讓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除了每週固定的零花錢,對於小孩子來說,賣廢品也是一項不菲的收入。最常賣的東西是紙和報紙,我最終也沒弄明白,是因為報紙是比紙貴呢,還是比紙重,總之我一手一沓報紙,一手一沓廢書本拿去賣,報紙總是可以多賣不少錢。

那時候,大約是70年代末吧,我家住在部隊大院,收廢品的也不能隨時都進來,而且每家也沒那麼多東西賣,因此要每隔一段時間,家屬區的偏門外才會出現他的身影。不知道這些收廢品的是不是半黑社會管理,也分區分片,反正來我們院的,固定是一個老頭兒,蹬著輛三輪。

老頭兒來的時候,也沒有相聲中說的那種怪腔怪調的吆喝,他車往那兒一停,人往那兒一站,手上抄著他那桿稱,生意就開始了。我們院平均生活水平還可以,一般都拿賣廢品當零花,因此找老頭兒的不是家裡的老人,就是我們這種識數的半大孩子。

我家裡定了晚報和電視報兩種。平時就分別用一個大夾子夾著,吊在門背後。老頭兒來了就用繩子一捆,提溜過去,方便得很。期末的時候有額外的,一學期下來,筆記本、作業本、卷子也有一大疊。由於老爸是飛行員,我還多了樣人家挺少的東西賣——易拉罐。老頭兒喜歡易拉罐,收過來後,逐一擱到地上,上腳一踩,跺扁了,放到一個專門的小袋子裡。我到現在還記得價錢,底部能吸上他那塊小破磁鐵的,3分一個;吸不上,說明是純鋁的,5分。

隨著年齡漸長,人大了,而且零花錢從每週2塊漲到20到200,也就沒再為這三瓜兩棗的廢品錢費心思了,直接丟垃圾桶裡了事。慢慢地大家都變得這樣,不知哪天起,收廢品的也就不來了。取而代之的,是撿破爛的。在每個樓道的垃圾道裡翻了,他們拿去賣,也是一個職業。很多人因此而發家致富,在老家蓋小樓。

賈平凹有一篇小說《高興》,故事背景就是西安撿破爛的。商州清風鎮的劉哈娃到了西安謀生,專業撿破爛,很開心,從此後宣布自己叫做“高興”,西安的劉高興。據說這是賈平凹寫的最艱苦的一部小說,他醞釀五年,經常跑到“拾荒村”體驗採訪,還和撿破爛的同吃同喝。成書歷時三年,五易其稿。小說拙守本真,卻又密佈著錯位和傷痛,令人繚亂且戰栗。

後來,又看了電影《高興》,大量的歌舞橋段,冷笑話,聚集了陝西、廣東、武漢、東北等方言的南腔北調,搞笑的黃渤、顛覆形象的苗圃,充滿喜感的其他人(我很不會記演員的名字),以及改成大團圓的結局,硬是讓這部讀來令人頗感沉重的描寫城市底層邊緣人的小說,以喜劇形式展現出來,成了部挺好看的賀歲勵志片。

我一直都認為撿破爛和掃大街一樣,是一個值得尊重的自食其力的正當職業。當在美國看到久違了的撿破爛的老頭時,心裡有一種有些感動、帶些親切的異樣情緒,總想做些什麼。因此我有些衝動地下車,請他等一下,我家裡還有幾個罐子拿給他。其實家裡的垃圾已經丟過了,我一口氣開了三瓶汽水,又覺得倒了有些太浪費,只好都倒在一個大杯子裡。多給了老頭兒三個罐子,我自己活活喝了一天的可樂,據說相當於吃了18勺糖,心情居然還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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