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文壇大師馬克‧吐溫(Mark Twain)的半自傳體小說《苦行記》(Roughing It),其中提到當年載運往生華人回中國故鄉下葬的事,這是他對華人「落葉歸根」文化的觀察,文章寫道:「一位中國佬(Chinaman)很難相信他還能享受來生,除非把他的身軀葬在他所愛的中國土地上;此外,他也渴望死後親自接受到,他對先人祭拜的那種供奉。」雖然他用了現在聽起來很刺耳的中國佬來客觀描述,但在那個挖礦、建鐵路、農場勞動等美國繁榮,都建立在大量華人勞力的年代,這個字眼也「客觀描述」出當時華人在美的地位。

聖荷西的車輛監理處南邊幾個街區,就是聖塔克拉拉谷地很有名,可說矽谷最大最美的墓園Oak Hill Memorial Park,它同時也是加州最有歷史的墓園,前身叫Peublo Graveyard,可追溯到1839年。相形之下,在這企業化經營下的350畝老牌墓園大門旁,占地僅140×160平方呎的南灣華人歷史福地(Historic Chinese American Cemetery),不但顯得渺小淒涼,還受到大企業墓園的徵收威脅。這塊吐溫時代便存在的墓園,象徵了當年華人的「中國佬」地位,也同時見證了對這塊土地的貢獻,如同華人之於今日的美國,Oak Hill的富麗堂皇與「中國佬」的付出是不可分割的。

當年華人雖有葬回故土的傳統,但於吐溫在舊金山的年代,加州有股反華人遷葬的氣氛,甚至州提出了立法,要以吐溫筆下所說的一種「基督徒殘忍性的巧秒改進」,來禁止從舊金山開往中國的船隻上載滿華人屍體的現象。雖然此法未過,但排華到連遷葬故土都想管的風氣已成,擴散蔓延近半個世紀到1902年,最嚴酷的排華法案Geary Act完美風暴終於成形,所以十九世紀末到廿世紀初,可謂在美華人最艱苦的歲月。排華不只排斥華人移美,連生活文化也排斥,因此華人只能蝸居在各地的唐人街,其中舊金山唐人街更是見證了淘金潮、建橫貫鐵路、半島谷地農工等從十九世紀中到廿世紀初的華人辛酸史,連死後那坯土饅頭也被排斥,一百多年歷史的南灣華人歷史福地便是排斥政策下的最有力見證。

聖荷西市中心精華區的Plaza de Cesar Chavez公園,正對面的Fairmont旅館大樓門柱上,有一塊銅牌刻道:「聖荷西華埠被焚紀念」。內容記載著1887年5月4日,一起神祕又故意的火,燒掉了當時舊金山以南,位於現址的最大華埠,而住在這裡的單身漢和家庭,都是對開展聖塔克拉拉縣經濟有貢獻的人,也就是今日的矽谷輝煌,要感恩這批被「神秘又故意」大火趕離家園的華裔先驅。但這批先驅卻連死後找塊墓地都很難,於是八個華人團體合資購買了南灣華人歷史福地這塊地,到了1980年,南灣華人歷史福地會()成立,接管保存這塊見證美國排華年代的碩果僅存史蹟。

為何要專門成立一個組織來管理這史蹟呢?旁邊的「跨國」企業級墓園想收購土地是一原因,另外就是乏人照料、雜草叢生。2005年,古墓祭壇磚塊被孩童破壞,那種具有中國古風的綠色磚塊很難找到替代品,所以迄今都仍難以復原。有記錄埋在此園的先僑,最早可溯至1900年7月24日,但福地會主席溫兆雲表示,事實上應該更早就有先僑入葬。最晚是於1962年,前後約有三百位先僑在此安息。因為怕被破壞,早期華僑先民都將葬在此園的先僑墓碑全部埋入地下,經過歲月荏苒再被挖掘出來時,墓碑多已無存或不可認,因此清明節祭祀,主要就是圍繞著一塊光緒年間的「中華列位先友之墓」碑,以及殘存的十幾塊墓碑碎片。

 

不過比起史蹟墓園的滄桑,清明掃墓祭祀者一年比一年凋零可能更落寞,今年的福地會只剩下溫主席一人,董事會成員們不是搬走就是逝世,所以主席極力呼籲年輕人加入,除了維護這史蹟,最主要的還是傳承這史蹟所述說的歷史,與尊崇先僑們對美國的貢獻,尤其是矽谷今天的繁榮,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當年先僑們的苦難上,溫主席說:「這是我們的前人與先僑埋葬之所,所以我們要保留這塊福地。他們真的為我們後代鋪路,理應受到榮耀與尊崇。」

 

雖然目前此園已是牌位塚,因為誠如吐溫所描述的華人落葉歸根情懷,在此安息的先僑都已經遷葬回故土,但即使只剩下一塊先友碑,一座紙錢爐,南灣歷史福地的存在,不只是當作華人的緬懷,也是讓現在的偉大美國要懂得飲水思源,Oak Hill墓園業務經理Greg Lim說:「從歷史的一個角度看,它豐富了Oak Hill的內涵,做為加州最古老的墓園之一,我們留住了這獨特性。」

 

記者 Pegasus J. J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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