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記事 – 活在硅谷邊緣的人類

在舊金山灣區住了39年,目睹好幾回硅谷經濟成長與崩盤。自認對這種情勢已經免疫,心情不會為景氣好壞所影響。凡事物極必反,房價再高也會到達頂峰而至疲軟下滑,股票跌了總得回升,沒什麼好興奮也沒什麼值得擔憂的。我生活保守,既不貸款也不玩股票,更不用談創業及合夥投資。然而硅谷這次的地區精英化(gentrification)卻讓我徹底的感到心驚。我屬於中等收入。兩年來,硅谷社區的容貌變了,Safeway門前總有兩三個無家遊民席地而坐。到Best Buy,停車場赫然看到一家四口全家舉牌乞討,有時還配上一隻狗。

Mountain View Castro街上高檔意大利餐館前,一位年輕的母親手抱嬰兒,牽著幼童,無神地望著穿梭的人羣。有時候招待國外親友需要擇道而行,只為了避開幾個高速路交流道旁觸目心驚的遊民營地。Palo Alto 史坦福大學是外客必遊之地,除了古色古香的學府之外,El Camino Real上的破舊房車大道也成了硅谷奇景。

遇到街上遊民,一般人的反應相當一致。當沒看見,保持距離,加快腳步。然而有家與無家的差距真有這麼大嗎?確實,有些遊民是長期酒癮,毒癮纏身,不可自拔。有些心理狀況不穩定而無法在社會體制下生存。而更多的遊民,其實在不久之前是身處溫飽,有家有室的。在精英化所產生的經濟斷層下,失去原有的可負擔居所而流落街頭。 就這個嚴重的社會亂象,縣警局特別為我安排一次與監獄遊民的面對面談話機會。

縣長辦公室(記事一)

Santa Clara縣監事Dave Cortese講述他祖父當年從意大利移民到美國白手起家的實例。只要你肯做,最低工資,入門崗位,都不是問題。住宿生活消費與工資的漲幅是平行的,人們能夠一步一步攀上生活水平的階梯。現今的現像有若”broken ladder” 斷層的樓梯,人們面對的是缺失的台階,一個跨不過去的大洞。

Santa Clara 縣監獄(記事二)

在Santa Clara縣副警長的安排下,筆者在縣監獄採訪了兩位遊民犯人。Mr. Thompson 以下簡稱湯。入獄之前,湯,35歲,是住在硅谷最昂貴的Palo Alto ,Menlo Park的遊民。2011年從南加州來到硅谷尋夢,他聽說這兒的薪高,公司有發股份,賺錢機會高。據說,他與科技公司Palantir簽約,可是公司卻毀約,而攪入法律糾紛。他被San Mateo的法庭傳訊,可是沒如期報到,因被逮補入獄。湯對數據科技感興趣,準備投資比特幣,加密貨幣。最終的目標是開創一家名為We Cash Inc.的公司。結果湯卻成為了一位遊民。他晚上駐紮的基地是富人社區Atherton的Holbrook Palmer Park,公園有個噴水池可以用水,在附近的Safeway停車場『上班』,湯自稱沿街乞討為上班。在Trader Joe’s可以討到肉,Una Mas可以討到吳郭魚,Pizza My Heart可以討到皮薩餅。湯表示脂肪對遊民很重要,因在外露宿,天氣惡劣時特別需要脂肪抵寒。湯曾經在舊金山待過,可是不好混,那兒的遊民競爭大,在Menlo Park比較安穩。湯不喜歡到庇護所,說庇護所有時比街頭還更危險,東西容易被偷,還目睹過ㄧ次謀殺。湯最終的夢想是將開創的公司做大了,賣掉後在Palo Alto買一棟房子。

Mr. McEvoy以下簡稱麥。麥,54歲,有洗衣,廚師,建築業的工作技能,在失業後找不到工作成為遊民。有一次,麥穿了一雙嶄新的鐵頭靴(steel head boots)乘坐巴士,據稱是滑了一跤,不小心鐵頭靴踢破了車窗玻璃,被判破壞公物而入獄。麥很肯定的說是一個意外,可是別人不認為。麥是第五代灣區的在地人,Santa Rosa, Santa Cruz, San Jose都有親慼。每個月各項社會服利救濟金加起來約1000             元。入獄之前,他沒有固定的駐紮點,每晚換地方,睡在睡袋中。在街頭過日子也要有技巧,選錯地方會被揍,被偷,被搶。好幾次他也跟街友打架,保衛自己物品,性命。麥說「樹」是他的好朋友,他能夠與「樹」溝通。麥很想出獄,回到社會工作,過正常的生活,他說在監獄很無聊。希望分到家族財產,可是所有人都背棄他。問起現在若不在監獄,會想做什麼?麥紅了雙眼,思考一些時間,表示希望與媽媽說說話。

湯與麥是Santa Clara縣監獄的過渡囚。湯說話氣宇軒昂,似乎活在自己的幻想中,麥則低調柔和,與現實較近。一個要開公司,一個要找工作。交談中可以感到兩人都有某程度的心理障礙,可是心中的目標倒是與一般人是一樣的。

San Jose N. 4th St. 救世軍Salvation Army (記事三)

Cindy Sutter-Tkel是N. 4th St. 救世軍的負責人。這個地點有棟建築名為Emmanuel House(西語意為上帝與你同在)。這有一個男性暫渡居所的助援方案,目前有58名受益居民。有的有工作,有的正在找工作。Emmanuel House提供遊民食,衣,住,行,培訓的助援,最就可達兩年。Emmanuel House的食堂除了供應餐點給這58位遊民之外,也開放給任何飢餓的社區居民。而且是只要你餓,就排隊進來吃,不用出示任何證件。筆者這下可愣了,這食堂到吃飯時間不擠破頭才怪呢?Cindy笑ㄧ笑,解釋說,除非這人餓到暈,否則不會“選擇”自願到這兒吃飯的。這句話說起來輕描淡寫,可是其中的含意卻令人深思。對一個慣於溫飽的人來說,很難想像“真正的飢餓”及“真的沒東西吃”的場景。這裡是全世界最富最貴的寶地之一。貧富懸殊竟能到這種地步。

Emmanuel House建築已見歲月的痕跡,不過維護的乾乾淨淨。長方型的食堂雖不大,卻也可容納40 到50人。一位年輕的非裔男士正坐著吃午餐,內容大概是三明治,土豆片,水果之類。他長的面貌清秀,也願意與筆者交談。他名字是Ronald Bryant,是暫渡居所方案的一員。在這兒也幾個月了,現在Colman Ave.的BJ Brewry 做廚子。掙的是基本工資,住所離餐館不遠,走路15分鐘可到。Ronald說他努力存錢,已有4,500元的積蓄。他在Kansas有朋友也是做餐飲業的。他希望有一天可以與朋友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餐館。

 

Mr. Thompson湯先生,Mr. McEvoy麥先生,Ronald三位目前無家,前兩位是階下囚,可是他們希望開公司,開餐館,找工作的心情與一般家庭成員是一樣的。

 

文/記者 汮汮

圖/本報首席攝影記者龔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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